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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 包租婆的淚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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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 包租婆的淚水

他像一切華人父親一樣,對小病小痛、跌打損傷的治療略通一二。

這會兒他在女兒的右腳上這裏按按,那裏轉轉,不停地問疼不疼,然後很有信心地笑道:“不要緊,沒傷到腳踝,我拿正骨水給你搽搽,很快應該就能走路,‘撕包’(sport,運動)就可能不行。”

陳颯坐在那裏,豎起了耳朵。因為房門打開了,她可以毫不費力地聽見媽和安童的對話:

“小夥子幾歲來加拿大的?”

“拔睡(八歲)。”

“在家跟爸媽說中文噢?”

“說。”

“那聽說一般都沒問題?”

“呃...行。”

“你家有女性嗎?”

“女啥?”

“女的。就是你家有女的嗎?在加拿大?”

“呃...有。”

“都有誰呀?”

“我媽。”

“就你媽呀?”

“啊。”

“那正好,你看啊,你媽跟阿姨年紀估計也相仿——就是差不多大,這個就是給阿姨和你媽這個‘愛擠’(age,年齡)的女的護膚的。”

“護啥?”

“護——膚!就是護臉!臉!”

陳颯實在聽不下去了,她摸不清她媽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,卻可以想象得出,安童那一臉卸了眼罩的驢的表情,不由大喊:“媽,你幹什麽呢?你讓我同事回家吧!人家住密西沙加,開回去還要好幾十分鐘呢!”

等安童走後,陳颯才猛然想起她在哪兒見到過 Eternal Youth(永遠年輕),就是一個傳銷啊!以前有個同事還想拉她入夥來著。

才一個多月沒回家,媽怎麽染上這個了?她簡直不可思議。

多年前,她們還在南京的時候,在新街口的地下通道,也是被一個賣傳銷護膚品的姑娘攔下來,媽不但沒買,還發揚了人民教師的風範,教育了人家不要做違法亂紀的事情,自毀前程。

此刻,面對女兒的質問,語文老師理直氣壯道:“傳銷在加拿大是合法的。”

倒叫一向伶牙俐齒的女兒半天接不上話來。

媽在私家寶一家工廠幹過臨時包裝女工,認識了幾個國內移民來的女工友,其中有一個叫阿玲的福建女人,和媽特別要好,媽就是被阿玲拖下水的。

媽嘴裏的新詞一套一套的:“我們這叫 Multilevel Marketing,多層次營銷。阿玲已經做了一年了,都是小領導了,每個月有好幾百刀(加幣)的被動收入。上個月還去拉斯維加斯出差的,參加那個‘炕萬森’(convention,大會)。她還帶她女兒去的,以後我也帶你去。”

陳颯本想義正詞嚴地教育教育,但是轉念一想,媽多久沒活得這麽有盼頭了?就把到了嘴邊的說辭又咽了回去,笑著調侃她:“阿玲怎麽給你洗腦的?”

媽嗔怒道:“還洗腦?沒大沒小!阿玲說了,你在中國是老師呀,還是學中文的,你的口才和組織能力應該是很強的。我一想,她說的對呀,我以前可是重點中學的語文教師......”

爹地一面收著桌上的剩湯冷菜、杯盤碗碟,一面捧場地笑。

一會兒他就該動身上夜班去了。

陳颯瞅空給安童發了個信息:“對不起啊,我好久沒在家裏住了,不知道我媽什麽時候搞起了傳銷,我希望她沒騷擾到你。”

安童回了一個咯咯笑的表情符號,附加了一句:“沒事,我覺得你的家人很有趣,做飯也很好吃。” 陳颯無情戳穿:“後半句才是你心裏話吧?”

須臾,安童回了個害羞的笑臉表情符號。

蘭珍是個遇事冷靜又淡定,獨立又能幹的女人。

許多認識她的人都這麽想,包括陳颯,甚至包括先勇。

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,很多時候她是為生活所迫,逼不得已。一個經濟不是特別寬裕的女人獨自住在加拿大,還當包租婆,天長日久,不論多不情願,家裏的小修小補都得硬著頭皮上,不然就得承擔高昂到咋舌的人工費,所以換燈泡、通馬桶,甚至刷墻這類事必須完全不在話下。

然而,她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,比如家裏的微波爐壞了幾個禮拜了,換個新的比找人來修貴不了多少錢,可是麻煩就是不好換。因為這個微波爐懸吊在一個齊人高的架子上,又大又寬又重,她和陳颯站在梯子和凳子上合力,使出吃奶的勁也沒搬下來,還差點把底下的四眼電磁爐竈臺給砸了,比她還勢單力薄的小蝶在一旁愛莫能助地瞅著。更別提再把新的搬回家,然後裝上去了。

但是微波爐不能用,還能將就,實在沒辦法,就買個小的輕便的,擱在臺子上將就著用。她一直糾結著沒買,是因為廚房臺子上、櫃子裏都已經擺滿了三個人的電飯煲和各類鍋具家什,實在沒地方了。但總的來說,這是小困難,總可以克服。可是地板鼓了,絕對是大事——對她而言。

在陳颯房裏打了一夜地鋪後,一大早,她回主臥去整理上班的東西的途中,發現主臥近衛生間的地板全鼓起來了,顏色也較深,還發出一股子味。

她感覺很不妙,趕緊去查看主臥和客廳其它被水光顧過的區域,客廳暫時幸免,可主臥的好幾處地方,不是鼓了就是凹了。她知道,被水泡過的地板,如果處理不當,天長日久,很可能長黴。可沒聽說過有這麽快的。

漏水的這兩天,她心裏一直是風霜雨雪的,這時候的心情更是跌至冰點。她本來想請個病假,把地板撬開來檢查一下,但今天有兩個給省府項目撥款的重要會議,不能缺席,因為她是負責會議紀要的。

還好,她憑借多年的職業素養,到底把這一天的兩場會給熬下來了。

下班到家的時候,她連口水都顧不上喝,就去主臥,拿手去試鼓起的地板,地板已經發了軟,輕輕一戳,像橡皮一樣,竟可以動彈。

她想了一想,去廚房抽屜裏找出一把不銹鋼平底鍋鏟,沒費什麽力氣,就在這塊軟爛的地板上挖出條口子。她最不想看到的事發生了——下面已經有了黑的綠的黴,看著不像是新長出的。可她一向小心翼翼,不讓衛生間滲水,難道前戶主造的孽?!所以新傷疊著舊傷,雙雙攜手顯現了?

她又撬起相連的兩塊,下面都有黴。

她扔了鍋鏟,一下癱軟在地上,望著一片狼藉的屋子,在那幾臺大功率烘幹機的轟鳴聲中,無助地哭了。

白天的時候,兩位室友一前一後告知,這幾天她們都不回來住了。反正家裏沒人,她索性哭得更加肆無忌憚起來。

過了一會兒,手機裏忽然進來一條訊息,是個陌生的號碼。她點開一看,是一串劈裏啪啦的英語:

“嘿,珍。好久不見。我明晚會到多倫多,並且會在那裏呆上幾天。你哪天有空,願意一起出去見面吃頓飯嗎?我有些禮物帶給你。

賈思騰”

她覺得好頭大,現在哪有心情!於是趕緊給先勇去了條訊息:“你堂弟剛給我傳簡訊了,說是明晚會來多倫多。這次我可不可以不見他?我現在真的很沒有心情,我剛剛發現地板全都長黴了。”

這些天,她和先勇都沒有好好打過一個電話,因為他最近人在歐洲,也很忙——每天鞍前馬後地伺候一個過氣的大陸影星在西歐各大名城購物、游覽,只能見縫插針地和她發訊息。

他知道她房子漏水的事,可是除了口頭的安慰,什麽也做不了。別說他人不在加拿大,就是在,也幫不了多少忙。

常家的這一支雖然敗落了,可先勇依然是個被嬌生慣養大的少爺,在生活技能上比蘭珍差遠了。他家裏人有多寵他?臺灣常年濕潤,可有一段時間,他忽然心血來潮,想在房裏鋪地毯,家人二話不說,就給他鋪。結果一個雨季下來,那地毯長黴爛掉,也沒誰舍得說他一個字。

先勇那裏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,他還在悲催地陪著影星泡羅馬的夜店,可是一看到蘭珍的訊息,趕緊利用上廁所的時間回:“拜托!你都答應好我的,而且我早就告訴他,你很歡迎他去呀,而且人家是特別帶了阿嬤的禮物給你嗳。”

她本來很想罵他不體貼,可是轉念一想,他那樣一個生活白癡,也沒有什麽親身體會,又不知道漏水這種事多麽耗費人的心力,罵他也沒有什麽實際意義,而且確實是她事先答應好的,臨時改主意不見人家,確實不太好,也對不起阿嬤上次的款待。

於是不情不願地回覆了先武,問他住哪裏,明晚就近找個地方吃飯,給他接風雲雲。既然要見,那就盡快見,見完好讓她集中心力處理地板的事。她想。

她也不打算叫陳颯和小蝶了,因為現在她完全沒有了聚餐和給陳颯當紅娘的心情,何況陳颯的腳還崴了。

第二天晚上,他們是在菠蘿大街上的一家愛爾蘭酒吧重逢的。

一見面,他就猝不及防地給了她一個很美式的擁抱。

他還是那樣,腦袋上箍個“湯包”,一身休閑裝扮,只是大半個夏天過去了,他的皮膚被熾烈的加州陽光灼成了一種深褐色,襯得一雙略含笑意的眼睛更加明亮有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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